来源:中国新闻周刊  作者:吴先宁

秋瑾(1875~1907) 
秋瑾(1875~1907)

  秋瑾的最后三年:从女性解放到民族解放

  秋瑾“男女平权”的思想来源于“天赋人权、自由平等”的观念。她认为,女子不但有和男子一样的平等权利,而且堪为“醒狮之前驱”“文明之先导”,提出了把妇女解放与民族解放结合起来的深刻命题

  本刊记者/庞清辉  文/王一凡

  1907年7月15日凌晨,天还未放亮,正是黎明前的黑暗时刻。管牢的禁婆打开了浙江山阴县监狱的单人牢房,一大群持枪的清兵涌了进来。憔悴的秋瑾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,刑架兵给她戴上粗重的铁镣,将她的双手反绑在背后。

  大批举着火把的士兵簇拥着秋瑾,走到一公里外的古轩亭口。火光把阴森的刑场照得通明。五花大绑的秋瑾被处以斩刑,得年31岁。

  从7月13日下午被捕,到7月15日清晨被处死,仅仅相隔3天。秋瑾被害后,民间舆论群起抨击浙江官府处理秋瑾案的种种野蛮行径。“法制社会要求实现立宪”“以宪政精神抨击就地正法”等各阶层舆论的攻击,令清政府狼狈不堪,几无还手之力。

  仅4年后,辛亥革命的炮火,就响遍武昌城头。

  加入同盟会

  秋瑾的革命之路,与许多男性革命者不同。“最初的激发,来自于对自己婚姻的不满。”中国辛亥革命研究会常委理事、《秋瑾传》作者吴先宁告诉《中国新闻周刊》。

  1903年的北京之行是秋瑾人生的分水岭。

  那一年,她的丈夫王廷钧用钱捐了个户部主事的小京官,带着秋瑾去北京赴任。他们的邻居是一位颇负文名且思想进步的女子吴芝瑛。吴芝瑛是清末著名的“桐城派”学者吴汝纶的侄女,丈夫廉泉也是个思想开明的人物,曾参加过康有为发动的“公车上书”。秋瑾与吴芝瑛情投意合,义结金兰。

  通过吴芝瑛,秋瑾经常看到当时出版的一些新书、新报,接触到一些新思想。《辛丑条约》签订以后,神州大地危象丛生,秋瑾读了陈天华的《警世钟》和《猛回头》以后,深受感动,她称陈天华是自己的“启蒙开智”的人。她赋诗言志:“身不得,男儿列,心却比,男儿烈。”以后, 秋瑾就穿起男装,表示永不再穿清朝女服。男装成为秋瑾的标志性服装,她直到就义时仍身着玄色纱长衫。

  秋瑾的思想发生了飞跃,与整天沉缅于官场应酬和花天酒地中的丈夫,冲突越来越多。“知己不逢归俗子,终身长恨咽深闺。”这是秋瑾对自己婚姻的感叹。

  1904年2月,秋瑾在吴芝瑛家中结识了一个日本女子服部繁子。从服部繁子那里,秋瑾了解到日本女子学校的种种优点,她决定去日本留学。

  当年5月,“悲中国教育之不兴,国权之不振”,秋瑾自筹旅费到日本留学。她说,她要学习救国家、救同胞尤其是两亿女同胞的本领。

  6月28日,秋瑾从塘沽登上日本人租借的德国客轮“独立号”,踏上赴日旅途。

  由于丈夫反对,旅费短缺,她不得不乘坐三等舱。女扮男装的秋瑾怀揣一柄短剑,和三教九流摩肩接踵,共处一舱,抵达日本。

  此时的日本正是明治维新以后,一切欣欣向荣,资本主义飞速发展,西方的民主、自由、人权思想广为传播。

  秋瑾首先进入日语讲习所补习日语,第二年转入东京青山实践女校的清国女子速成师范专修科。在学校,秋瑾顽强苦读,毅力惊人,别人都已熄灯就寝,她仍写作、阅读到深夜,每每写到沉痛处,捶胸痛哭,愤不欲生。现收入《秋瑾集》中的诗文,很多是这个时期写的。

  到日本不久,秋瑾穿和服,拿短刀,去照相馆郑重留影,以示与满清决裂。学习之余,秋瑾积极参加当地留学生组织的各种社团活动,广泛结交革命志士。她与陈撷芬发起的共爱会,提出了妇女解放的口号,是近代中国妇女最早成立的爱国团体。

  1905年8月,孙中山在日本成立同盟会。秋瑾所在的学校恰好与同盟会举行筹备会议的地方在同一条街上。彼此接触之方便可想而知,秋瑾就在这时结识了孙中山。

  不久,经冯自由的介绍,秋瑾在黄兴寓所,履行了加入同盟会的手续。她举起右手,肃立在桌边,宣读了入会誓言:“秋瑾当天发誓:驱除鞑虏,恢复中华,创立民国,平均地权,矢信矢忠,有矢有卒,如或渝此,任众处罚!”宣誓完毕,由黄兴教以同盟会员相见时的握手暗号和三种秘密口令。

  秋瑾对孙中山的革命方略非常信服。此后,她的思想,受同盟会政治纲领的精神影响颇多。

  这年12月8日,陈天华投海自尽。秋瑾受到很大震动,决定立即回国,直接参加反清斗争。

  创办《中国女报》

  1906年,秋瑾回到国内,在上海北四川路厚德里9l号租了房子,筹划《中国女报》。

  秋瑾有着办报的情结。1904年9月,她在日本创办了《白话报》,以“鉴湖女侠秋瑾”为名,发表了《致告中国二万万女同胞》《警告我同胞》等文章,宣传反清革命,提倡男女平权。

  办报需要钱。秋瑾四处奔走,多方募集,又在报上大登广告,号召大家入股。可是响应者寥寥无几,到最后,只筹集到几百元。秋瑾痛感中国妇女界的死气沉沉,“简直有点麻木不仁”。

  走投无路的秋瑾最后终于想到了一个“没有办法的办法”。那就是到公婆家去筹款。她的公婆家很有钱,而娘家由于父亲去世,在钱财上已经无力支持她。

  初冬,秋瑾回到湖南湘潭王家。公公知道儿子与儿媳之间闹矛盾,而且已经分居,见到儿媳突然光临,以为其回心转意了,就热情接待。

  秋瑾对公公说自己想办学,但缺少经费,希望公婆家能给予资助。为了使儿子能和儿媳破镜重圆,秋瑾的公公爽快地拿出一笔钱送给秋瑾。几天之后,秋瑾又改成男装,不辞而别。

  离家后,秋瑾即声明脱离家庭关系,以免株连家庭。

  1907年1月14日,依靠这笔钱,再加上其他人勉力捐助的1500元钱,秋瑾在上海创办了《中国女报》。

  《中国女报》是一种16开本的册子,封面上画着一个妇女,双手高擎一面旗帜,象征着妇女的觉醒和前进。该报以“开通风气,提倡女学,联感情,结团体,并为他日创设中国妇人协会之基础”为宗旨,在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提出了成立妇女联合会的主张。

  为了使当时大多数文化水平低、不识字的妇女能看懂听懂,女报一律用白话文,并采用弹词、歌曲等民间喜闻乐见的形式,生动活泼,通俗易懂。

  该报的绝大部分稿件都出于秋瑾之手。除“发刊词”外,她还写了《敬告姐妹们》《勉女权歇》《感愤》《感时》《精卫石》等政论和文学作品,编译了《看护学教程》,被誉为“报界女才”。

  秋瑾在《中国女报》上试图铸造“国民”与“国民之母”的思想。她认为,“国民”大于皇权,男女亦平等——“改革专制政体,变成共和,四万万人都有主权来管国家的大事”,而在这四万万人之中,不言而喻包括二万万妇女。

  秋瑾“男女平权”的思想来源于西方“天赋人权、自由平等”的观念,这也是孙中山三民主义中之民权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。秋瑾认为,女子不但有和男子一样的平等权利,而且堪为“醒狮之前驱”“文明之先导”。

  而彼时,在大洋彼岸,美国妇女尚在为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公民、获得最基本的政治权利——选举权,而开展着如火如荼的女权运动。要到1920年8月26日,宪法第19修正案通过,美国妇女才和男性一样,获得平等的投票选举权。

  秋瑾旗帜鲜明地宣扬妇女人权,提出了把妇女解放与民族解放结合起来的深刻命题,无疑是那个时代的最高水平。至此,她完成了从女性解放到民族解放、从家庭革命到社会革命的破茧蜕变。

  据当时的报刊记载,《中国女报》一出版就在社会上引起了不小的反响。有文化的妇女争相传阅,没文化的妇女也设法请别人念给她们听。大家热烈地讨论着报上的文章,还展开辩论。封建遗老们看了则大为震怒。

  6月17日,秋瑾从绍兴写信给朋友,说该刊第三期已编好,“约于此月,必行付印”。

  但,第三期却永远没有付印之日了。

  “革命要流血才会成功”

  7月10日,秋瑾得到消息,清政府马上要来抓捕她。

  这年4月,秋瑾在杭州的白云庵召开了浙江各会党和军学界首领的秘密会议,正式组建光复军,推徐锡麟为统领,秋瑾自任协领。

  徐锡麟,1904年加入光复会,次年在浙江绍兴创办大通学堂。徐锡麟忙于革命,疏于绍兴大通学堂管理,秋瑾遂接任学堂督办。大通学堂全名“通师范学堂”,是1905年由徐锡麟、陶成章等创办的,是借清政府废科举、办学堂之机,以办学掩护革命活动的基地。

  身为校长的秋瑾亲任教习,每日到校,处理事务,骑马带学生到野外打靶,练习射击技术,还有各种器械体操、野外爬山、泅河和夜行军等训练。

  清晨,激越的号声将学员从床上唤起时,秋瑾已身着军衣,怀藏手枪,腰佩倭刀,骑在马上了。

  训练学生的同时,秋瑾一直同徐锡麟秘密活动,准备在安徽安庆与浙江绍兴举行武装起义。秋瑾的起义行动计划是: 先拿下金华,再攻占杭州,如果杭州攻不下,再回师金华,出江西入安徽,与徐锡麟的起义部队会合,再图大事。该计划虽然没能实现,但时人曾给予高度评价:“服其布置之周,任事之勇,以为自革命以来,其预备固未有若斯之完美也。”

  7月6日,安庆起义爆发。徐锡麟刺杀了安徽巡抚恩铭,但起义失败,徐锡麟被捕就义。

  10日,徐锡麟惨死的消息传来,秋瑾痛哭失声,不语不食。有人劝秋瑾立即离开绍兴,也有人劝她前往上海,并为她在上海的法租界找了一处隐居的住所,她都一一拒绝。她说:“革命要流血才会成功。如满奴能将我绑赴断头台,革命至少可以提早5年。”

  秋瑾下令把大通学堂的枪支弹药分散隐蔽起来,又在和畅堂的家中密室里烧毁了大量秘密文件,叫学生们各自回家。

  13日下午4点,清兵包围大通学堂时,学堂里只剩秋瑾一人。

  秋瑾被连夜审讯,要她招出革命组织内情和同党名单。她提笔在手,凝思片刻,先写了一个“秋”字,这是她的姓。再催她写,她又续了6个字,这就是100年来的名句:秋风秋雨愁煞人。这也是秋瑾唯一的“笔供”。

  1907年7月15日凌晨,秋瑾被处于“即行正法”,饮刃轩亭口。

  秋瑾被斩引起了巨大震动。轩亭口是杀江洋大盗的地方,而当时对妇女行刑,最严重的是绞刑,没有斩刑。

  民间轮番轰炸秋瑾案:“欲杀则杀,欲捕则捕,欲搜查则搜查。不必有证,不必有供,不必按律。”又从抨击秋瑾案出发,转而质疑清政府预备立宪的决心与前途,不断呼吁:“今日之天下,非实行立宪不足以挽回之。”这是日暮途穷的清政府难以承受的巨大压力。

  参与搜查、审讯、行刑的山阴知县李钟岳,在秋瑾斩首3天后被撤职。他在杭州赋闲期间,经常流着泪,独自凝视、默诵密藏的秋瑾遗墨“秋风秋雨愁煞人”。不到100天之后的10月29日,李钟岳自杀身亡。

  与秋瑾案相关的其他官员被调到地方任职时,当地乡绅上书拒绝。出行时,需军队保护而行,“然沿途之人焚烧锭帛、倒粪道中者,均骂声不绝”,令他们又惊又惧。

  民心所向,势不可当,注定了满清灭亡的命运。

  辛亥革命成功后,孙中山多次表彰秋瑾的革命事迹,两次到杭州凭吊秋瑾墓。他在绍兴各界欢迎会上发表的演讲称:“为推翻专制、建立共和,绍兴有徐锡麟、秋瑾、陶成章三烈士,于光复事业,功莫大焉!”  ★

  (本文写作参考了欧阳云梓《秋瑾评传》、吴先宁《秋瑾传》、郭延礼著《秋瑾研究资料》、秋灿芝《秋瑾革命传》等书。)

  勉女权歌(1907年)

  我辈爱自由,勉励自由一杯酒。男女平权天赋就,岂甘居牛后。愿奋然自拔,一洗从前羞耻垢。若安作同俦,恢复江山劳素手。

  旧习最堪羞,女子竟同牛马偶。曙光新放文明候,独立占头筹。愿奴隶根除,智识学问历练就。责任上肩头,国民女杰期无负。

  由“家庭革命”而达至“政治革命”

  在辛亥的志士和英烈中,秋瑾是很独特的一位。她本是一个出身于书香门第的无忧才女,本来会成为李清照式的闺阁诗人而写入文学史;但是婚姻的不幸、时代风云的激荡,催生了她个性中豪侠而刚烈的一面,多种复杂因素使她走上了排满反清的革命之路。所以她的同时代人说她是经由“家庭革命”而达至“政治革命”。

  对同盟会宗旨更侧重于“驱除鞑虏,恢复中华”方面,这是秋瑾、徐锡麟等光复会领导人的一个特点。这一特点,与江浙地区在明清之际抗清斗争最激烈、最持久,遭受满族统治者的镇压迫害最惨酷有关;也与这一地区王宗羲、刘戢山的民族主义思想的传播有关。

  吴先宁(中国辛亥革命研究会常委理事、《秋瑾传》作者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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